胡泳：上网过滤软件无法管理复杂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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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泳

“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成为这两天网络上最热门的话题。政府通过招标，以4170万元的公共投入，购买这个图像与文字的双重上网过滤软件，免费给全社会装机。按道理，这是一件大好事，尤其事关全国青少年健康上网保护问题，我们应该举双手赞成才对。

在网络上，我们成年人固然可以享受很多前所未有的自由，但我们不应忘记，我们负有保护自己的下一代的责任，尤其是在中国网民总数仍在快速增长、且日趋低龄化的情况下。可以说，公民自由与保护儿童，构成了一对深刻的矛盾，这种矛盾并非为中国所独有，全世界都面临相同的挑战。在华盛顿刚刚结束的“计算机、自由与隐私权会议”上，多个美国专家也对美国儿童的上网保护问题忧心忡忡。在这个尚未找到完美解决之道的问题上，公共政策应该如何出台，企业应该如何负起自己的责任，公民又该如何保持表达的权利和成年人的义务之间的平衡，都是需要公开讨论和多方互动的，深思而缓行，方为我们应有的态度和做法。

就连工业和信息化部有关官员也承认，绿色上网过滤软件的采购和推广是一项“探索性”工作。既如此，何以这么大的、足以惊动全社会的事情，为何要如此匆忙地以如此强的力度推出？有关方面是否认识到了其所面临的问题的复杂性呢？

先从过滤的实际效果讲。据报道，这款软件具备拦截色情内容、过滤不良网站、控制上网时间、查看上网记录等功能，其基本技术为图像过滤技术(即在分析图像姿势、器官肤色、器官形态等特征后，通过模式识别迅速对比和处理信息拦截黄色图像)、语义过滤技术(主要功能在于实质审查网页内容，避免色情、暴力等不良信息出现)以及IP过滤技术(将违禁网站以程序、机器人及验证数据库等方式制作黑名单并予以封锁)。

然而，根据目前很多用户的测试结果，该软件的技术成效并不像有关部门评价的那样“显著”，存在多种误判和漏判情况，其中有些情况达到荒唐可笑的程度(比如，若图片背景是黄色为主，黑色为辅，就有可能被“绿坝”判为色情图片；学校老师所出的数学题里因为有玩球和摸球的字样，就被软件所屏蔽掉)。就连软件开发者也承认，“软件存在对图片的误过滤情况，目前对图片的识别准确率达不到100%，因此需要不断地完善”、“软件的文字内容过滤也确实存在误判的情况，机器毕竟不能完全替代人脑的思维，对文章内容的理解能力还有待提高。”既然花了这么多纳税人的钱，为什么不能给业内公司及相关用户以更多的时间来测试“绿坝”软件？现在，对于用户在有“绿坝”的上网环境中的痛苦体验，软件开发方也只是说“如发现误过滤情况，请将误过滤的网址发送给我们，我们会不断地更新相关过滤库，提升过滤性能”，总不能把那么多的电脑用户都看作实验室里的兔子吧。

同时，还有一个更加重大的问题，该软件使用的屏蔽不良信息的手段是将不良网站聚集成数据库的方式，但是，由谁来维护这个特殊的数据库呢，软件公司还是政府部门？根本性地，判定一个网站是否应该被过滤的规则由谁来制定？这个规则如若有人制定，其细节何时能对社会公布？如果整个过程保持为不透明的黑箱操作，互联网服务提供商何以据此检查自己的网站，以防被列入数据库黑名单呢？在存在必然的误判的情况下，这个问题远非不重要。

软件的开发者之一郑州金惠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张晨民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这完全是一个商业行为，与政府没有任何关系。”这话就更不让人放心了。如果没有政府背书，没有值得信赖的第三方机构进行监督和安全评估，我们怎么能对这个数据库放心？我们怎么能确认它不属于我们曾经饱受其害并深恶痛绝的流氓软件，装上了就卸载不干净或干脆不能卸载，与其他应用软件发生冲突，增加我们的电脑遭受网络攻击的风险？网友已经发现，“绿坝”的一个设置文件中有一行：“发现不良网站自动向金惠公司报告。”对不起，我们可以信任政府，但不能信任一家河南郑州的公司。

我们也想询问，有关部门拿出这么大一笔资金购买软件，是否会冒垄断的嫌疑？会不会对信息产业行业发展造成负面影响？就算有关部门称其履行了招投标手续，这一手续的审定是否严格和合法？如果将来每一台新售出的电脑都安装了这一通用性软件，如果国家素来重视的信息安全出了问题，相关公司能否承担得起责任？

有人说，网络开放透明的前提，首先是要保障网络健康安全地使用。那么，如果单单是因为软件本身的bug造成系统大规模崩溃，那就是违反了网络安全的初衷。

没有人会真正反对政府出台管理制度屏蔽色情和暴力内容，但强制性的手段未必可取。最好的方式是，给内容贴上标签，然后让人们作出自己的选择。目前QQ、新浪、百度等普及最广的网络应用，已经足以自律或自我管理。尤其是QQ，可能占据了八成的未成年人用户。我们并不否认网络中存在一些罪恶的角落，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发展出一种危险的认识：指望软件能为社会做一切事情。

单就上网过滤软件而言，从选择到强制，不是一条好的路径。如果非要强制，其规则和过程也应听取网络用户的意见。工信部相关官员曾经多次表示，“绿色上网” 安全标准将会在2009年上升为国家标准通过，除了 PC端的信息过滤之外，手机端的信息过滤技术也已经在研发当中。这个标准是不是也该容许网络用户发发言呢？

（原题：一款软件何以管理一个复杂的社会）

原载《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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