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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中国梦的一面镜子——我看二零一二年中国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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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30-2013 19:53: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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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梦的一面镜子——我看二零一二年中国科幻(上)
(2013-04-17 07:4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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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科幻

(这篇文章原本是为《二零一二年度中国最佳科幻小说集》写的序,有修改)



一、星云奖和银河奖:重新有梦

二零一二年虽然没有诞生《三体》那样的巨著,但中国科幻的成绩还是很大。备受瞩目的是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和科幻银河奖的颁奖。我担任了星云奖的专家评委会主席。应该说星云奖坚持到今天很不容易。它本是三年前由董仁威、吴岩、姚海军等一些科幻作家、活动家发起的,至此已办三届。举办中,遇到许多困扰和干扰。

二零一二年十月,我与来自中国大陆、香港、美国等地的华人专家评委们一道,评出了十项大奖,可谓亲眼见证华语科幻渐渐走向兴盛,也目击了中国人的想象力和科学创新力出现复兴。这喻示中国人重新成为一个有梦的民族。

这届星云奖的参与范围更加广泛。评委会一共收到两万多张选票,包括科幻协会会员投票和科幻爱好者投票,有二百一十件作品入围,超过前两届。同时,还颁发了《科幻世界》银河奖,其中特别奖奖金是一万元。银河奖初设于一九八六年,现已办到第二十三届了。中国的科幻作家大都是银河奖培养出来的。

华语星云奖嘉年华系列活动正在成为一个品牌,这里面包括高科技气氛很浓的颁奖典礼,由科学家、科学哲学家、科幻作家等参与的高端论坛,还有图书展示、影视展播、拍卖会等活动,科学松鼠会也参加进来,在此期间举办了万有青年烩活动,邀请科幻作家去做演讲。总之,短短几天,中国出现了一场科学与想象力交织的盛宴。上千名年轻的科幻爱好者从全国各地汇聚到成都,共同想象中国和世界的未来。下两届华语科幻星云奖将分别在山西和北京举办。

我觉得,有更多的中国人热爱科幻了。要知道,科幻在这个国家,长期是受冷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是宋以后吧,特别是进入现当代后,中国人比较关注眼前的事情,更注重现实人际关系,而对陌生的异世界、对未来、对寥远的星空等等失去了兴趣。但随着中国最近的崛起,随着科技深入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这种状况正在出现一些改变。科幻是工业革命后产生的一种面向未来、面向科技和面向稀奇古怪的想法的文学,它在中国社会产生了一些影响力。如果我们讲中国梦,不讲星云奖和银河奖是说不过去的。中国的科幻作家和科幻迷群体就是中国梦很典型的代表。

其实,中国科幻往往都是经历了一代人后,就各种社会动荡打断了,比如,清末鲁迅、梁启超等人把科幻介绍进中国后,很快就被各种纷乱和战争打断了。彼时,像刘震云讲的一九四二河南饥荒那样,中国人连自己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哪里谈得上做梦?哪里谈得上去向往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五十年代中国科幻有过一阵繁荣,很快又被文革打断。七十年代末随着现代化重新提上议事日程,科幻又一次热闹起来,但在八十年代初又被批判为精神污染。总之,中国科幻作家从清末民初就开始做中国梦,他们写工业革命烽火下的庄周梦蝶和巫山云雨梦,他们在技术想象中重新构建桃花源,只要把他们写的科幻小说串起来,就大概知道什么是中国梦了。如今,中国正在经历科幻最为持续长久发展的一个阶段。我们有责任把这个中国梦做得比从前稍微好一些,至少不要做得那么SIMPLE和NAIVE吧。



二、王晋康的《与吾同在》与未来世界

二零一二年度,老作家的创作依旧旺健,是中流砥柱。王晋康的新作《与吾同在》获得了星云奖的长篇小说金奖和银河奖的特别奖。它的某一些内容,我觉得甚至比《三体》还要深刻和尖锐,带来了心灵上的新震撼。

就来看看老王的中国梦和世界梦吧。这部小说的基本情节并不算新鲜,也就是人类面对外星人入侵、处于生死存亡重大关头时,如何拯救自己。但是王晋康提出的命题很沉重。这是一部关于善恶的书,作者认为人性本恶,是恶在推动历史发展。比如秦始皇是暴君,但他对中国文明的贡献,比和平君主阿育王对印度的贡献要大不知多少倍。北宋很繁荣,完全可以过渡到现代文明,但它缺乏恶,故被野蛮文明消灭,繁荣终不能保障,拖了中国现代化的后腿。正因为恶的存在,才给善留下了滋长空间。一旦出了多个文明的“共生圈”,必定要以恶为先行军。而要形成文明共生圈,也要以恶为基础。

所以说我按照老王的思路推测,要做好中国梦,恐怕还得“行恶”。这种貌似离经叛道而在现实中屡试不爽的逻辑,在小说中,被演绎得深入而形象。但王晋康绝不是简单地状写恶,而是描述了恶与善的复杂关系,或言之,写了他自己内心的痛苦纠结,他对最大的善的向往。我想,这只怕不是作者看哲学书看来的,而与其阅历有关。出生于一九四八年的王晋康当过知青,经历了文革,是一位民主党派的成员。现在相对年轻的作者包括我自己,达不到他的深度。读了《与吾同在》,我被王晋康力图表达的复杂人性征服,在他面前,甘拜下风。

这部书里面,还有很多东西让人深思。比如它预言了人类的未来,国界消失,边境不再存在;由秦始皇一般的高智商新人类,统一了世界的语言文字(汉语消失,英语是全球唯一语言);连宗教也统一了,各种宗教只尊一个“上帝”(那么,我们长期信奉的某种意识形态又安何在呢?);民族间的深仇大恨也不复存在(钓鱼岛这种事情简直摆不上桌面了)。虽然是一种特殊情况下达成的“共识”,但反映了作者对人类前景的一种看法。我其实私下里也有这种看法,但我承认我仍有顾虑,不敢写出来说出来,怎么能这样写中国梦呢?但王晋康写出来说出来了。

读这部书时,我会常常走神在想,共产党在哪里呢?以前我曾说,有人反对科幻的一条理由是:外星人来了,占领地球了,共产党呢?这部作品的令人惊骇处是,王晋康写到:外星人来了,率领全人类进行抵抗的,是一个由七名男性组成的执政团(里面包括恐怖分子),而执政长姜元善是一名犯下了“原罪”的中国人,是很专制的一个暴君。这里,决定人类生死命运的,也就是这么一个独裁者,再没有法律、民主等等的存在。作品中没有提及共产党三字。但考虑到姜元善十几岁就是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我觉得,他也应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吧。所以从逻辑上讲,仍然是共产党在领导未来世界。任何一种梦想的实现仍然要靠党来举大旗。

也许有人会拿《与吾同在》与《三体》作较,但是,这是属于王晋康自己的一部小说,是他对自己的人生总结,是他的梦,不能与《三体》混同。这部小说达到了王晋康科幻创作的新高度。我从中仿佛看到了不少优秀科幻的影子,比如有《二零零一:太空奥德赛》、《安德的游戏》、《星船伞兵》、《日本沉没》等等,甚至还有金庸小说的感觉。所以中国梦与世界梦是相通的。这部小说写得十分苍凉,特别是最后的结局,与丈夫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女主人公严小晨,最后与姜元善决裂,又处死自己的独生子,并且孤独地自杀。小说是以一封遗书结尾的,诉说了信仰的破灭,对着苍天,发出了最后的、撕心裂肺的质问。这是一部命运的悲剧。这一点上,倒是与《三体》殊路同归。

这部小说也是很好看的,情节一波三折。王晋康很会讲故事(他最初写科幻的动机,就来源于自己创作故事给儿子听,所以我们写科幻的,一定要记得你写的东西永远是写给你儿子看的。我常常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的书卖不好)。那么什么是小说?其实,也就是卖关子。但这卖关子,绝不是耍小聪明。王晋康(还有刘慈欣、何夕)是很明白这个的。他们的小说,是服从一种深厚的悲悯逻辑,在这个基础上,凭强大的心理而展开悬念,从而引导读者,不停地进入一关又一关,让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危机怎么解决,最后达到震撼心灵的效果。

看完《与吾同在》,我很感激科幻作家与我们同在,他们在这个国家仍是凤毛麟角,但他是为全人类、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深忧的作家,他们在像上帝或者智能计算机一样陷入了痛苦而矛盾的思考,并且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把他们做的梦说出来。他们的勇气让人敬佩,他们的智慧令人慑服。这在一些主流小说那里,已经看不到了。有的主流小说蜕变为纯粹的文字游戏,讲些没有太大意思的个人小情感小玩闹。我认为科幻应该承袭鲁迅先生的脉络。鲁迅的小说,是大小说,是写民族和人类命运的。他说要改造中国人就先要改造中国人的梦。所以,中国有了王晋康、刘慈欣、何夕,乃是我们时代的大幸。(待续)




(这篇文章原本是为《二零一二年度中国最佳科幻小说集》写的序,有修改)



三、何夕和陈楸帆:歧途、暧昧与挣扎

在过去一年里,中国核心科幻“三巨头”的另一位作家何夕的《汪洋战争》也是一篇有力的小说,它描写地球人类历史上的一次次冒险战争,这些行为在外星人监视者的眼中,不过是一场场赌博。为了打败对手,人类是一种时刻不惜准备毁灭自己的物种,他们活着就为了干这个。这放在宇宙尺度上看颇为荒谬。蒙古人在卡法城散布黑死病,塔吉村把所有平民置于危险之中,地球冒着毁灭危险向月球射出核武器,这些案例表明,人类之所以幸存了下来,仅仅是侥幸,在于他们总是寄望对手是怯弱的,总以为对方会先退却(这让我想到那些海岛之争)。这种情况下,外星人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接管了地球。但地球人仍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上帝是怎么一个人,一定要与外星人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整体被外星人销毁。何夕大概想说,人类可能是误入了进化歧途的一个物种。何夕的梦是悲观的,却是一种直指人心的警告。不过说到这里,我就又怀念起与何夕在星河的婚礼上喝剑南春的快活了。人家结婚我们也快活啊。

在第三届星云奖上,有更多年轻作家获奖,像陈楸帆等一些八零后作家首次夺得金奖,这说明科幻的香火(或者香水)正在传到下一代,并被发扬光大,可以告慰郑文光童恩正他们的在天之灵了。陈楸帆的《G代表女神》是一篇优秀作品,它最先发表在笛安主编的《文艺风赏》上,小说描写一个石女,通过大脑改造,达到全身高潮,她的一切都是高潮,因此在一个没有高潮的世界上,她被奉为神灵,像明星一样,先是被上层赏析,又归还全人类,但最后归于寂灭空幻。题材上少见,写作上先锋,通过性的问题,探究了我们伟大民族和人类生存、迷惘、堕落、追求的真谛。除了科学,还讲了哲学意义和宗教意义。中国今后要靠一个遍体高潮的石女来拯救吗?我从中看到了陈楸帆像屈原(谷歌公司的屈原)一样的苦苦求索,跟他这个人表面的硅谷范儿的高科技花花公子的外形不太一致。陈楸帆的另一篇获银河奖作品《无尽的告别》写一个快要成植物人的男人,一个阿兹海默症患者,被军方弄去从事关系国家最高利益的工作——与海底的蠕虫类智慧生物交流。作者用硬科幻的手法详细描述了二者的融合过程(这本身像做梦一样),全篇充满无穷无尽的呻吟,好孤独也好痛苦,其中也有高潮,结束时又升腾起一股让人泪下的亲情,令人觉得人生尤其无奈和纠结。陈楸帆在这一年还出版了他的个人选集《薄码》。加上二零一三年初出版的《荒潮》,堪称“陈氏宇宙大爆炸”。陈楸帆的中国梦总体来讲是暧昧和挣扎的,传达出八零后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四、江波:到银河宇宙中去开疆拓土吧

江波是最被大家看好的科幻作家之一,他很大气。他的《银河之心·天垂日暮》是一部气势磅礴的宇宙史诗和太空歌剧,是二零一二年又一个科幻重磅炸弹,气概和局面堪比《三体》,或《基地》,显示了江波的勃勃雄心,也说明中国人做梦最终是可以做到银河宇宙尽头去的,虽然我们连房子也买不太起。所以这是中华民族很了不起、重新有了希望的地方。该书的各种设定很棒,是又一部“独力”把中国科幻提升到世界水平的巨著。书很厚,但在情节上,一波三折,悬念重重,足以吸引人一口气不断看下去。我是在飞机上看完的。据说长篇小说的关键是情节和结构,看来这个已被中国科幻作家渐渐掌握了。另外,是人物的命运,没有人物的命运,谈不上煌煌巨著。李约素、苏北旦、古力特、天狼七等人物的塑造,颇多神来之笔,从中感到未来的中华民族已与世界各民族和宇宙各民族混为一体了。再没有为某个具体的民族国家代言的冲动。当然了,还有来自暗黑宇宙的外星异族的形象,直到最后,也没有完全露面,但那种紧张气氛,那种杀机重重,那种层层铺垫,实在是震撼、神秘而真实。各处细节的处理也很棒,仅仅是对“空间泡”的描写,就花了不少心思和笔墨,而后面几场宇宙战争的刻画,也以细节取胜。这正是科幻的魅力,不禁又让人想到了刘慈欣倡导的“宏细节”。所以,科幻的门槛是很高的,科幻写作是更难的一种文学写作。我觉得,江波的这部书如能拍成电影,将极具观众人气。从布局上看,《银河之心》应该是一个三卷本才能解决的内容,非常值得期待。

江波的另一个中篇《移魂有术》写的是改造人的DNA和大脑模式,窃取对方身体,把一个人的记忆复制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一个亿万富翁被儿子闷死后,他的记忆移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不料出现双重人格,于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医生在治疗过程中,发现了问题,医生又搞进一步的研制,结果自己也被感染,具有了亿万富翁和年轻人的人格。最后他设计一个阴谋,与发明这个技术的博士一起,掌握了亿万富翁的财产,击败了他的儿子,过上了新的幸福美好生活。谁说这又不是中国梦呢?才真的是共享精彩人生呢。“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我拥有什么。这已是中国人的一种普遍而常态的生活模式。所以科幻小说的内核是最值得研究中国梦的人关注的。一些外国人正在关注,试图通过中国的科幻小说研究中国的未来。

江波获得了星云奖的最佳新人奖金奖。但他其实也算一个老人了。把这样一个奖颁给他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实力比很多人看到的更强。希望他今后真正成为我泱泱中国梦的中坚。(待续)


(这篇文章原本是为《二零一二年度中国最佳科幻小说集》写的序,有修改)



五、多元化的未来

我十分喜欢宝树的《在冥王星上坐下来观看》,写世界末日后,一个中国人,通过与冷冻起来的苍井空的基因结合,延续了人类的未来。那是地球毁灭后,只剩下两个男人在宇宙中漂着,最后回到太阳系,在冥王星上,找到了人类包括日本AV女优的一些遗物。这个宝树版的亚当夏娃故事具有颠覆性和冒犯性,又击中了许多中国人心中隐秘的梦,是最好的科幻之一。我觉得允许不允许颠覆和冒犯,对于中国的未来是很重要的。说实话苍井空也是中国梦的一个内容啊。

宝树在去年也出版了他的专辑《古老的地球之歌》,许多小说相当惊艳。他的作品显示出中国科幻创作题材和风格更加多元化。过去一年,以科学技术变化为主要内容的核心科幻仍是主流,同时还出现了一些反映中国悠久文明的科幻,比如龚古尔的《雪城》,它获得了星云奖长篇小说银奖。还有一篇广受欢迎的刘永清的《第九站的诗人》,写二十三世纪,中国没有诗歌了,没有艺术了,因此,派人回到过去,让他经历另一段人生,只有呆在古代,才能写出诗歌,并向未来的中国人发回。这样的人生好纠结,果然是百代过客的愁绪。“人终究只能活一回。有人就难免要去扮演几种角色,甚至演到自己都失去知觉。”中间又穿插一个虚构的古代故事。具有中国式的情怀,文字本身像诗也像梦。

另外还有如钟拓奇的科技惊悚系列,包括《上海:最后时刻》、《南极:金乌之战》等,特色鲜明,读来充满紧张感,还表现了中国开拓世界的种种奇景。他的书在书店里摆了好多。再就是科幻的人文和社会关切,直面现实的作品不少,不再那么搞怪而简单地机器人外星人地幻来幻去。张冉的一个小说叫《以太》,虽没有参加星云奖和银河奖评奖,但写得很好,它讲随着科技发展,政府可以将互联网上出现的任何有害信息,在第一时间用无害信息自动替代。而且,可以在现实中任何地方,把有害信息,改造成无害信息,只需要利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纳米机器改变光波和声波频率。在未来,人要保持思想自由,要交流真正的信息,只有通过在手心中写字。手书是唯一没有被监控的。这个梦很悲摧是吧。还有郑军的长篇《不朽神皇》,很奇葩,写卢卡斯的《星球大战》中的银河帝国解体一千多年后的事情,有个坏蛋利用把思想转移到别人肉体的技术,企图实现长生不老,达到对星球的永恒统治。这部小说批判了不受约束的权力,并似乎预言了发生在西亚北非的事件,连场面都很像。独裁者、极权者最后被人民推翻打倒。因此,陈楸帆在星云奖期间说,科幻为文学带来新的气象,一些没有被主流文学创作关注到的科技命题、环境命题、社会问题,却在科幻这里得到了重视。陈楸帆打出了“科幻现实主义”的大旗。这在他的惊世骇俗的《荒潮》中得到了充分展现。

此外,夏笳的选集《关妖精的瓶子》,郝景芳的《回到卡戎》,以及陈茜、拉拉、长铗、刘健、负二以及飞氘的新作或旧作结集,也都值得一读。拉拉是一位天才作家。后来我才知道碎石居然是他亲哥,又一位天才作家。碎石的《高维度渗透》让我十分惊喜,当仁不让选入二零一二年度最佳科幻。而飞氘是又一位八零后大家,他的作品越读越有味道,想象力、文学性、技术性和社会性俱备,讲述了不折不扣的另类中国梦,读后浑身冒冷汗。继中短篇集《讲故事的机器人》后,他将出版另一部集子《中国科幻大片》,里面有的内容很惊悚震撼,是鲁迅加斯皮尔伯格风格。过去这一年度风行的另一重量级作品是钱莉芳的《天命》,对我们这个多民族国家的令人纠结的历史重新作了解读。它没有评上星云奖,是一个疏漏和遗憾。

值得一提的是台湾科幻,锋利而有特色。读了它们,感觉到海峡两岸的“中国梦”是不太一样的,但我们常常把它们混为一谈。华语科幻“教父”张系国的科幻作品《多余的世界》获得星云奖中篇金奖。这部作品属于张系国创造的“呼回世界”,致力打造新型科幻,是一个科幻、间谍、青春小说的“综合体”,已出版简体版。另一些台湾作品,虽未获奖,但质量很高,像《幻舱》、《噬梦人》、《复眼人》、《去年在阿鲁巴》等,还有谭剑的《人形软件》的续集,都着力表现了人类在后工业化时代的变异和困惑,刻画了人的异化,涉及了生态环境和技术变化等主题,为科幻注入了新元素,科幻也在两岸间搭建了新的直航线路。



六、吴岩:捍卫自由想象的精神

科幻理论的创建,在中国很不容易, 吴岩教授多年来做了大量工作。二零一二年星云奖的最佳科幻图书奖颁给了吴岩等主编的《西方科幻文论经典译丛》。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包括科幻理论界的泰斗人物达科·苏恩文的《科幻小说变形记》和《科幻小说面面观》,以及阿西莫夫的《阿西莫夫论科幻小说》、斯科尔斯的《科幻小说的批评与建构》、奥尔迪斯著名的《亿万年大狂欢》,是吴岩本人继《科幻文学论纲》后,对科幻理论的又一重大贡献,也标志着中国科幻的综合发展能力提高到了一个新水平。吴岩的理论研究,揭示了科幻文学在权力场中卓尔不群、超前而越界的异类品质及其抗争轨迹,并从独特的科幻人群入手,围绕性别、个体经历、心理状况、意识形态、哲学、文化、体制变革、天才思想、社会主流、边缘知识和界外知识、现代化方案、思想实验、经济变迁、科学革命结构、权力斗争等一系列概念,展示了科幻这样一种极具高智力的文学种类,在不同文化处境下遭遇的种种荒诞,让人哑然失笑而痛心疾首,也描绘了遍布世界各地的一代又一代位居边缘的“中下位”理想主义者薪火相传,彷徨呐喊,为弘扬人类自由想象的精神、为捍卫自己的独特位置和权利而付出的巨大努力及牺牲,以及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的无穷快乐。

值得欣慰的是,作为一位成就卓著的科幻作家,吴岩最近又开始了新的创作,写出了《打印一个新地球》这样一篇优秀作品,表达了他对冲突中的技术、政治、学术、时代和人性的看法,他描写的那个今后我们所有人要去居住的新地球,那个免除了无聊的人际关系和纷争、人人都富有自由创造力的世界,不正是最理想的中国梦的写照吗?不管怎样,关于中国梦,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由想象的精神。最近看到某某时报的社论,说这也不是中国梦,那也不是中国梦,人权不是中国梦,自由也不是中国梦,只有它主张的才是中国梦,我觉得,这样的中国梦,做起来很窒息很压抑。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应该允许人民做各种各样的梦,像科幻一样,中国梦要有包容性。



七、电影,更多图书及传播交流

过去一年,原创科幻影视美术作品大量涌现。在西夏等人的推动下,第三届星云奖首次举办了科幻影视短片展,好像对中国人紧闭的另一扇大门也就是科幻电影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全球电影票房最高者中,有约一半是科幻电影。这是文化产业的一个大门类。但目前来讲,中国在这方面还是短项。并不是说,没有足够的华语原创科幻小说,可以用来改编为影视作品,恰恰相反,可供改编的内容太多了。中国为何拍不出好的科幻片?中国为什么不能成为梦工厂?首先因为中国缺乏对科幻有了解和认知的制片人和导演。目前的制片人和导演,大都是农业时代的遗老遗少,拍武侠、古装和农村题材可以(或者此类翻版的现代才子佳人片),但缺少对工业化、后工业化和信息化时代命题的认知。他们即便拍科幻电影,也是四不像。另外就是电影审查也停留在前现代,缺乏当代的文明性。据说许多导演最近都在准备拍科幻电影,说现实不让拍,文革不让拍,只能拍古装和科幻。这正说明他们对科幻太不了解了。

电影方面,还要说到萧星寒,他是一位民间的科幻迷,他自己撰写科幻史,水平很高,最新的书是《光明的右手:世界科幻电影反派集中营》,搜集的资料很全,见解也很独到。我觉得,读了他的书,基本上就知道科幻电影该怎么拍、科幻小说该怎么写了。再就是《科幻世界》编辑部还推出了《经典的真身——最佳科幻电影蓝本小说选》,也是佳品。建议制片人和导演找来看看。

过去一年里,原创和翻译图书大规模涌现。这很大程度是由于《三体》市场成功的带动,中国迎来了科幻出版的一个新高潮,除了《科幻世界》继续出版“大师丛书”和“基石丛书”,还有更多的出版社、文化公司涉足科幻出版。比如,读客出版了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以及《海伯利安》系列等,在市场上很成功。百花文艺出版社也出了一系列科幻书,清华大学则搞了水木科幻的系列,希望出版社推出了奇点科幻丛书,人民邮电出版社还出版了十卷本的中国科幻名家名作大系。

我也看到,科幻文化传播力度更大了。主流文学杂志开始重新刊登科幻作品,科幻作家首次被邀请到国际上的图书展和文学论坛,比如,吴岩等人参加了芝加哥的世界科幻大会,刘慈欣和我赴英国参加了那里的文学和科幻活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华语星云奖,以前,许多外国人不知道中国还有科幻,以为中国这样的国家不可能存在自由的想象,现在,他们对中国科幻的兴趣正在上升,甚至有人认为,世界的未来在中国,而要观察中国的未来,就要读中国人写的科幻。

颇受瞩目的是,著名主流文学评论家张颐武主编的《全球华语小说大系》中,专门有一个科幻卷。著名主流文学评论家林建法主编《二零一二中国最佳短编小说》也收录了科幻。关于科幻传播,值得一读的书是人民邮电出版社的《穿越二零一二:中国科幻名家评传》。这是董仁威先生在对当代中国作家和科幻编辑广泛深入采访的基础上,写出的一卷传记作品,材料翔实丰富,观点独到尖锐,行文热情洋溢,思想深沉醇厚,对于了解中国科幻的前世今生,可谓相当一手,很有收藏价值。董仁威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像所有的重庆人一样,身上有一种麻辣火锅和担担面热烈梦想,像刘兴诗一样,他也是个全身上下充满了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的“老顽童”。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全球华语星云奖。他获得了星云奖的最佳传播奖。当然,姚海军也是一位分量极重的科幻活动家、传播家和编辑家。这篇文章中提到的大量获奖科幻小说,都是发表在他主编的《科幻世界》上的。很多人都说他是坎贝尔那样的人物。另外要提到民间科幻迷的活动十分活跃,其中像三丰这样的高手和推手,起到的作用不可替代,让人着实敬佩。

再说说我个人,二零一二年我出版了《火星照耀美国》和《高铁》这两部长篇小说,以及《看的恐惧》小说集。今年我还有可能出版一部长篇和一部中短篇选集。

关于科幻今后的发展,《三体》作者刘慈欣参加星云奖期间,提醒人们要以更大注意力去关注未来,因为现代科学技术最前沿的部分,正变得与我们以前的传统技术很不一样,正在脱离人们的日常环境习惯和日常经验。很多科学技术领域正面临突破,任何一个关键性的突破,可以完全改变我们的生活。即将出现的改变,不再是以前那样的,而可能比科幻还科幻,社会和个人要早早有所准备。

但遗憾的是,中国对未来的变化还没有做好准备。至少在我看来吧,随着死猪事件姜戈事件等等的出现,中国梦在无比复杂中显得相当SIMPLE和NA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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