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律师：弱者的思维定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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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一个老实憨厚又有些懦弱的农民找到我，说他在某乡下中学读初三的儿子李强（系化名）被人害死了，却没人管，想请我帮忙讨个公道。
    李强生前身体健康，无特异疾病。死亡的前一天，星期日，李强回家，身体无任何异常。当天下午3点多，李强返校。第二天，星期一，早晨6时25分，李强的同学给家里打来电话，说李强有病，速来镇医院。李强母亲接到电话后，就立即前往。6时40分，李强的同学又打来电话，该电话是李强的邻居接的，说李强病重，要多带钱。6时50分，李强的班主任打来电话，说李强同学上120救护车转县医院。7时40分，县医院给李强伯父家打电话，说李强死了，速来医院。李强被送到县医院几十分钟后，就被送到殡仪馆准备火化。后在死者亲属的要求下，尸体被放入冷柜保存。第二天上午8时多，李强亲属到县公安局和派出所分别报案。当天下午4时，法医前来进行尸体检验。22天后，李强亲属得到物证鉴定书。该鉴定对李强死亡的分析意见认为：李强系两上肺支气管扩张出血、支气管周围炎症、局灶性肺气肿、急性肺水肿，导致急性呼吸循环衰竭死亡。
    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地死了，李强的父亲本来就觉得蹊跷。经过了解，又发现许多说不清楚的地方，这使得李强父亲对孩子的死因更加怀疑。首先是死亡时间不清。镇卫生院、县医院的病历及同学、老师僧的叙述之间有矛盾之处。在法医的物证鉴定书中，对死亡时间却没有鉴定。而死亡时间对查明此案真相至关重要。死亡时间直接能证明死者死于何地，进而证明死者是否死于疾病。死者亲属曾亲眼见到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该多处伤痕有是尸斑和紫绀的可能。但死者脑门正中、头发下边，有面积3cm至3.5cm左右的明显的钝击伤痕并有淤血,该处明显不是尸斑,鉴定书对此也没有记录和分析,没有进行任何鉴定。该鉴定结论没有明确李强两上肺支气管扩张出血、支气管周围炎症、局灶性肺气肿、急性肺水肿等症状的诱因是什么。在李强死亡那天的晨5时至6时，有同学说曾有公安人员开车去学校。公安人员去学校缘由是什么？去后都做了什么？与本案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一个学生突发急病，公安人员会如此兴师动众吗？公安机关没有将该行为向李强的家属解释清楚，也没提供当时相关的处警记录。
    在这重重疑惑中，李强的父亲得到一个更为重要和关键的信息：有一个人向李强的父亲透露，说李强是死前的那天晚上，和人打过架。并且和李强打架的，是镇长的儿子。但公安机关调查时，这个人又说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乱猜的。
    事实的真像究竟如何，怕是永远都查不清了。从法律的层面来看，李强的父亲讨回他想要得公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没有也不能接受他的委托，只是帮他写了份申诉材料，要他到有关部门反映一下，争取能启动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的程序。李强的父亲失望又无奈地走了。
    其实综合他提供的材料，结合法医学的一些常识，我形成的基本判断是：在尸体处理、法医鉴定等过程中，的确有疏漏之处，不能排除法医有徇私舞弊的可能，但鉴定结论本身基本还是可信的。镇卫生院、县医院及法医鉴定结论虽有差异，但对李强急性肺水肿这一症状的结论却是一致的。如果有舞弊，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老师、同学、镇卫生院、县医院及法医串通一气又如此一致的可能性是很小的。而一个身体健康的学生突然死于急性肺水肿的案例又比比皆出。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李强的确是死于急性肺水肿。而外力伤害是可以导致急性肺水肿的，进而我也倾向于相信镇长的儿子打过李强。但这种行为即便能够认定，也很难追究镇长儿子的刑事责任，只会有民事赔偿，但也不会赔太多。那个镇长如果活动了，也只是对自己儿子和李强打架这一情节做了手脚。但李强的父亲的看法却不是这样的，他认为事情远比我判断的严重得多。那就是：他坚信他的儿子是被镇长的儿子打死的，然后镇长凭借其权力和社会关系，使得老师、医生、法医、警察协同作假，联手制造了儿子死于急性疾病的假象。
    本来，他对于儿子的突然死亡是疑惑重重的，但当有人对他说他的儿子在死亡前一天晚上和镇长的儿子打过架时，他所有的疑惑都不存在了，所有的问题、所有的怀疑都得到了合理的完美的解释。他认为他看到了事实的全部真像。而他臆想中的真相是如此的可怕和夸张。
    世上有很多黑暗超出了我们的想像，但更多的是并不象我们想像的那样黑。我们之所以给想像得那样黑，是源于作为弱者的我们的思维定势。这个思维定势就是：弱者生来就是挨欺负的，如果弱者和强者发生了关系，弱者一定是吃亏的，即便是亲眼看见强者倒在弱者面前，弱者也不相信这个事实，而宁愿相信在强者倒下的那一刹那，肯定在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弱者把强者的力量无限放大，而把自己的力量无限缩小。
    在这样的思维定势下，弱者一旦遭遇强者，弱者就会异常敏感，反应过度。如果是镇长的儿子突然死了，也听说死之前和家庭毫无势力的李强打过架，我相信镇长是不会象李强父亲这样强烈反应的，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负他。这是因为：强者是相对平均数之上的人，他相信自己至少会得到一个公平的待遇。而弱者是相对平均数之下的人，他只有做了最大的努力，才有可能得到一个最起码的公正。对于尚未竭尽全力的李强的父亲来说，他相信作为弱者的自己一定是不会得到最起码的公正的，所以，他会有如此的反应。
   上帝说，人和人是平等的。人人平等也是我们社会的终极追求。但不平等是现实存在的。特别在我们这个法治社会远未完善、权力剥夺权利、关系决定一切的社会，强者和弱者的分化更加严重。社会本来就矛盾重重，而在弱者思维定势下，臆想中的矛盾又会转化为现实的矛盾，于是社会矛盾就变得更加地严重和复杂。黄静案就典型地折射了弱者的思维定势。在这个案例中，黄静的亲属是弱者，广大草根网友也是弱者的代言人。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案件的真实情况，但我们却以一个弱者的思维定势臆想了很多。而这种臆想也已经转化为现实的社会矛盾，强化了人们对社会不公、司法腐败的怀疑。只要一天没建成法治、公正、平等的理想社会，就会有强者和弱者的分化，就会有弱者的思维定势的存在。而理想的社会是人、是我们每个具体的人、是包括作为弱者的具体的人努力的结果。为了能建成一个理想社会，弱者必须先改变自己。弱者不相信在和强者的关系之外，还有一个超然的裁判的存在。同时，弱者也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大，他蔑视自己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价值。既弱者既不相信法律，又不相信自己。作为弱者，我们可以不相信法律；但我们应相信自己，必须让自己的心先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