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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美:论我和北京的两看相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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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8-20-2015 13:55: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作者:彭美 来源:南方报业网

  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了一些部委的底线在哪里。比如,对于军方部门,你可能不能问你们的“三公”经费为啥不公布?但你当然可以直接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建第二艘航母?到底准不准备建海外军事基地?

  有一天,同事娜迪娅在办公室问我的学弟、刚毕业的新同事吴斌:你比彭美晚多少届?

  吴斌答:8届。

  我和娜迪娅一起大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年!?

  然后我俩掐指算了半天,发现这是真的。我已经毕业整整8年,在南都也工作整整8年了。一位同事曾嘲讽我的人生:谈了一次恋爱,结了一次婚,生了一个孩子,找了一份工作,人生就此over。

  真是杯具,但好像这确实是事实。至少到目前,还没有离开南方大院的想法,最主要的原因是没人来挖我,当然我也舍不得离开大院里这群可爱的人们。





  前几天和同样比我小8届的新同事邝蔚丹合作。她问我刚毕业进南都的时候做什么记者?我答:社区记者。

  她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想起来,恰是做社区记者的那两年,让我遇到了好多好玩的人、好玩的事,令我至今回忆都滋滋有味。

  比如,我认识广州一个低保户阿姨,她家在广州菜价最贵的时候,一个月都吃不上叶菜,一直住在几十块钱一月的廉租房里,但在我到了北京之后,会记得来问我男朋友对我好不好。

  也认识一个广州老伯,他家每天在阳台烧柴火做饭,熏走了好几任楼上邻居。在我报道了之后,老伯恨死了我,以每周两次的频率打电话来用最粗鄙的广州话骂我,每次我被他的电话吵醒就开始洗脸刷牙,半个小时后他还在骂,直到我停用这个号码。

  还有一位可爱的老奶奶,她的租客已挂锁离开6年,她担心租客一家可能会回来,一直没有进入租客的房间,直到一场大台风来把门吹开。6年里她没有收到任何租金。

  还有一天,广州东圃某小区的一位阿姨给我们的热线打电话,说:我在家里摆了一个天神位,我的邻居很生气,就在她家居然摆了一个八卦镜照着我,我要怎么办?部门领导听到这个线索,大手一挥:“彭美,你去他们家呆上一天,做两个版!”

  我当然就去了,还在这位阿姨家吃了饭,她和邻居的矛盾也当然升了级:邻居在自家阳台放着一橙一黑两把剪刀,交叉打开,指着阿姨家,意思是“叉死你家”。阿姨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印象中她去买了一个黑锅回来,对着邻居家挂着,意思是“让你家一直背黑锅”。然后,邻居又……,她又……。

  很久之后的有一天,我跟马金瑜,一个能把新闻稿写出孙犁小说味道的女记者一起吃饭,说起这些趣事。她筷子一放,指着我说:“多好玩啊,彭美你这个死人!你呆在北京干嘛,你就应该滚回广州跑社区去!”

  我只好灰溜溜的闭了嘴,开始和她论爱情的重要性。



  二

  后来我离开了广州,到了北京。那是在2009年。在这之前,我在广州也开始跑一些时政线,变成了一名时政记者。

  我想,我和北京的两看相厌应该是从去某部委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开始。发布会前一天,我没有能报上名,但工作人员说次日早上可以给他打电话。那天早上,我从地铁站出来,走到了一栋宏伟大楼的门口,打了一辆的士,告诉他:“去××部。”

  司机走了大约50米,停了。说:“您到了,您刚在XX部的东门,现在是南门,谢谢您为北京出租车做的贡献。”

  我气愤地给了司机10块,然后给工作人员打电话。对方在电话说:“你是谁呀?你没报上名给我打电话干嘛?你给我打电话你也进不来啊。”

  在我说好话+卖萌+撒娇+攀亲戚+攀老乡5分钟后,他最终没让我进大门。

  我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三

  好在帝都作为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资源高度集中的城市,也是一个新闻富矿。南都则是除了南周之外,较早开设“时局”版的市场化媒体,一直致力于做一些解码中国政治运作逻辑的新闻报道。

  久而久之,我以一头刘胡兰的发型,从最开始不能进部委大门,到慢慢有人终于觉得我还挺靠谱了。

  2013年10月,有个叫《领导人是怎么炼成的》的视频出现在网络上后,恰好被我和实习同学发现,写了稿子后也就捧红了这个视频,虽然它的制作单位至今成谜,据说出自官方,但至今无人承认。

  2013年,还写了一篇中央巡视组重心调整的稿子,据说王岐山同志也看到了,还指示下面的同志也看看,说明可能没写错。

  也有一篇涉诉涉法信访改革的稿子,据说中央政法委的人认为我一定是看到了他们下发的文件,证明可能又蒙对了。

  但是,这些稿子的成稿过程一点故事性都没有,其实,也能讲故事,但是说起来很假,我又总不能说我有天一开门一个文件从天而降,或者说我的一个亲戚就在海里上班。

  其实,都市类媒体做政治新闻很是不易,何况是被贴了标签的南方系,还是在北京,还要跑中央和国家部委。

  除了去某部委参加新闻发布会而没进门的经历,记得有一年我要写一篇某国家机关花了几千万财政钱修员工宿舍,发了采访提纲后,该机关的几位处长主动约谈我。谈了后,处长问:你还写吗?

  我说:写啊,多客观的稿子啊,有我们的质疑,也有你们的回应。

  他说:那你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我就收到了不写的通知(办事效率真高),在处长们得意的眼神中灰溜溜地离开这座大楼。

  然后,我捏了一个自认为是软柿子的硬柿子,写了一篇某单位花了几千万财政钱建员工宿舍。结果某单位很生气,说小小南都胆敢破坏中央形象。

  后来,我就开始琢磨:什么稿子能发,又不新华社?再后来我知道了:稿子可以尖锐,可以敏感,但是没有突破这些部委的底线,一般能安全见报。



 

 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了一些部委的底线在哪里。

  比如,对于军方部门,你可能不能问你们的“三公”经费为啥不公布?但你当然可以直接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建第二艘航母?到底准不准备建海外军事基地?

  又比如,对于纪检部门,你可能不能直接问,同级纪委怎么可能监督同级党委,你们制度设计是不是有问题?但你当然可以直接问:我国的官员财产申报制度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知道了底线之后,我就每次给他们发一些问题尖锐而不突破底线的采访提纲。

  他们可能觉得你讨厌,但转念一想,觉得“这几个问题还是可以答一答的”,“答了还能体现我们公开透明”,于是就回答了。

  久而久之,一些部委也就熟悉了我的风格。据说,某个部委的新闻发言人,一个有国外留学经历比较开明的官员,觉得我的这些问题能给他们在面对外媒前练兵,每次开发布会前都要问工作人员:南都要提什么问题?

  还有一次,一个很受国内外关注的部委要去国新办开新闻发布会,工作人员来问我:“如果你是外媒,会提啥问题?”这多好办!于是把我感兴趣又突破了底线的问题都提一遍。

  大家感兴趣的点当然都差不多,所以到新闻发布会上,这些问题不少都被外媒问了。现在这个部委每次要开发布会,就有工作人员来问我要问题。

  还有一个部委的官员,有一次听说我是南都的记者,说:我最喜欢点你们南方的记者提问了,你们的问题都很能体现回答者的智慧和水平。

  这个高度总结得真是好啊!

  所以以后,每次我提了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都要跟对方说明:这是为了体现你们领导的智慧和水平啊!

  自我表扬了半天,其实跑部委的过程还蛮痛苦的,近年来,南方系被标签化越来越严重,要扭转形象很是不易,而且作为一个爱纠结的女人,我还要常陷到自我怀疑的逻辑中去:

  如果你完全和这个部门不熟,他们在忙什么你可能都不知道,要质疑对方,可能会质疑得不专业,甚至相差十万百千里。但如果对方和你很熟悉了,你监督对方的立场可能就不坚定。当然,一个地方都市类媒体,要监督人家中央部委也监督不来。


传媒语录

@傳媒人陳安慶:新闻学教育的另一个悖论是目前不少媒体的人才需要更注重技术性、新闻生产层面的训练,采写编评得到了关注,而文史哲内功方面修炼缺位。做新闻技工没问题,但是要成为一个知名记者,没有文史哲法律经济方面的综合修养,会缺乏宏大的视野和文科综合根基,就会缺乏对理性和方法的追问。而这一切,都是优秀记者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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