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狼：魔性电影和它的乌合之众

bridged

战狼：魔性电影和它的乌合之众

文/阑夕

《战狼》是本月月初上映的一部军事题材电影，由动作演员吴京自导自演，他虚构了一个强硬而残忍的中国军人活跃在边境打击跨境武装犯罪集团的故事，试图从某种正向角度高度认同民族主义及其背后的价值观，即“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句话的原型出自西汉将领陈汤向汉元帝呈递的奏疏，随同这封奏疏一同被发往长安的，还有当时西域郅支匈奴单于的首级。

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当时汉朝对于匈奴的进攻属于不折不扣的侵略战争，不少历史文献中提到，由于西域匈奴发展迅速，“可能在以后威胁汉朝边疆”，于是陈汤请兵四万扫荡匈奴，“震慑了西域诸国”。

当然，历史上鲜有战争的发起方会将自己定位侵略者，纳粹德国宣称要振兴日耳曼，法西斯日本认为它在建立东亚共荣圈，美国介入中东战局是为了反击恐怖主义，俄罗斯收回克里米亚是让游子回家。就像卢沟桥事变的导火索是日本决心进入中国寻找他们宝贵的失踪士兵一样，陈汤要求主君拍板平定西域的措辞同样耳熟：使者被杀。

所以“虽远必诛”在本质上只是一种发动战争的结论，而非动机。否则汉朝不会在“万夷慑伏，莫不惧震”之后，又主动奉行耻辱性的和亲政策，上演昭君出塞的绝唱。

《战狼》虽是虚构叙事，却杜撰出了数名曾在美国特种兵部队服役的雇佣兵反派，他们放弃闲适的退役生活——美国特殊军人的退役福利通常相当不错——不远万里的活跃在中国边境，用电影官方的描述来讲，就是日夜都在想方设法的“挑衅中国的的主权及尊严”，最后下场自然悲惨，不是被吴京用军刀刺死，就是体面全无的亡于围攻。

而本片导演及主演吴京亦不讳言他就是要打开爱国主义的商业市场，正当光明的从中分羹。于是，《战狼》的全国巡回路演成为宣传的重头，吴京让剧组人员换上迷彩服装，从多所高校的礼堂着手，要求所有观众都挥舞国期，并高呼“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声威。

影片票房亦没有让制片方失望，高开平走，盆满钵满。

电影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承担情绪出口无可厚非，但是《战狼》的整个操作手法和它所带来的后果，却让人颇为诧异。

昨天，我在微博上分享了一张恶搞《战狼》电影海报的图片，图片设计者将“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改成“犯我中华（云南除外）者，虽远（只限国内）必诛”，并修改了吴京的硬汉形象，让他显得滑稽而矛盾。显然，这张恶搞图片是在讽刺电影弘扬的中国军事能力与现实严重不符，并将矛头指向始终在给观众注射鸡血的吴京，言下之意不外乎：“你就吹牛逼吧”。

不过，这条微博显然冒犯了《战狼》的核心用户群，他们无法容忍这种对于信仰——当然，这种信仰本身是经过电影的灌输和驯化产生的——的羞辱，于是开始在微博评论区轮番轰炸。

我曾卧底中国的职业五毛群体（可以搜索“冰山一角，再窥中国地下互联网世界（续）”一文了解），自认对网评员这一群体了解较深。坦率的讲，大部分的职业或半职业五毛，都有着两面性，他们会接受并机械化的完成发帖任务，却并不会因为那种对立的立场而真的生出敌意，一名五毛曾对我说，他可能永远无法认同“公知”或是自由主义者的思想，也会在某些争议事件上明确站队表态以划分界限，但是要说去通过各种手段压迫对方服软，他是没有这个兴趣的，一方面是的确做不到，另一方面也是点到即止，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口炮之争把自己彻头彻尾的卷进去，太累。

不过，《战狼》的粉丝（或许还有诸多“兔粉”）刷新了其前辈的做事风格，他们有着严密且活跃的组织——多以QQ群和微信群为载体——统一指挥，分工细致，有人负责扮演激进角色，将我的血亲翻出来蹂躏，以及豪言“别以为你躲在北京我就找不到你”，有人负责感叹世风日下，呼吁大家远离我这个傻逼，有人致力于清理现场，辱骂那些与我保持一致的其他评论，有人假装围观，称“看到大家都在骂你我就放心了”，也有人挑选出骂得最为出彩的评论，然后组织同伙一起点“赞”——我们知道，微博的评论区会将赞得最多的评论做一定的算法排序，并给予优先呈现，根据新浪微博的员工表示，这种设计本来是利于辟谣，却不料给了其他用户一次操纵评论展示权限的机会。

简而言之，这种团体相较传统五毛，显得更为冲动、恶毒和非理性，他们是斯大林主义的忠实信徒，善于通过毁灭来重塑集体美学，亦是社交网络雨林里的伐木机。

昨晚，我和朋友一起做过测试，我们先是选择删除一条被他们集中点赞的评论，然后很快，一条新的同类内容评论又在发布后不到2分钟内获得了数十个赞，如果我们删除更多，则在转瞬之间就会有新的评论迅速集赞替补进来。也就是说，在“为评论点赞”尚未成为普通微博用户的高频习惯时，他们通过投入一定的人力成本，的确能够造成一种评论一边倒的假象，影响后面新入传播链条的用户。

有趣的是，一名《战狼》的粉丝可能是良心过意不去——这似乎说明他们的政治思想工作还要加强——中途反水，给我截了一张他们在QQ群里针对我的工作布置，征得他的许可之后，我发出来给各位开开眼界：



熊孩子们挺会玩儿呢不是么？

言归正传。任何文艺作品，都有喜欢它和讨厌它的人，而讽刺一部作品，也是所有人的天然权利，你可以说《阿甘正传》是一坨狗屎，我也可以骂《肖申克的救赎》简直逗逼。

如果说一部以军人为题材的电影就应当享有不被嘲讽的豁免权——否则会伤害到这一特殊职业群体——显而易见，这已是军国主义——就是中国媒体经常批评日本的那个定义——的雏形，军国主义的思想基础就是“政治、经济、文教均服务于军事”，它会造成相当混乱且违背尝试的逻辑判断，比如一个简单的悖论：军营里发生虐待事件自然属于丑闻，而揭露事件则会影响军队形象，所以我们应当容忍，但是虐待又会造成军团的凝聚力下降，进而影响战力，于是似乎我们又应当公开？

更何况，《战狼》的剧情并无法指向任何一个现实中的军队单位，它所主张的边境军事策略也严重违背现实中国的部署方针：你一旦搞了“一带一路”——如果这一战略是由美国向中国发起，则很容易会被渲染为经济侵略——就很难奉行相对外向的军事能力，以免破坏外交成果。

如果吴京认为恶搞《战狼》海报是对其名誉和形象的侵犯，可以通过民事诉讼来寻求法律帮助，但是就公众人物的义务履行来看，胜诉可能性很低，陈凯歌曾试图就《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起诉视频制作者胡戈，亦未能如愿。

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才是法治社会的基石。

《查理周刊》因讽刺伊斯兰先知而遭到血洗，来自全球文明国家的声援和捍卫迄今仍未停歇，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距离宗教甚远的一部商业电影，也有人为了它而声称要取了我的狗命。

而这，就是《战狼》养育出来的正能量？

就在上周，美国瓦尔多斯塔州立大学上周发生黑人游行，游行者把美国国旗掷于地上用脚轮流踩踏，美国一名退役空军教官Michelle Manhart觉得遭到冒犯，试图抢夺国旗，随后她被四名警察制服并逮捕。美国很多媒体都报道了整件事情，普遍的看法是，践踏国旗属于个人权利的一种，警察的行为不是庇护游行者，而是庇护自由权利免于侵犯和恐惧的价值观。

有人看了这条微博之后抬杠，称“那警察凭什么就不能保护那位女教官的价值观”，这仍是没能理解自由精神的含意。在上述事件当中，双方的对立是基于立场，但他们共同享受自由表达的价值观，女教官亦可以公开宣扬她的爱国情怀，甚至和人唱对台戏，这些都没问题，只是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立场而去强制改变其他人的立场。

我曾说过，落后可以迈向文明，但是野蛮永远不能，希望这句话不要一语成谶。

最后，我想对新浪微博的朋友说，我与你们不少人都有过或深或浅的交流，也认同新浪微博的发展规划。但是，在社会化媒体这种产品的控制打磨和用户运营上，你们仍然留有许多空白。去年年底，中国传媒大学互联网信息研究院发布报告，在论证“舆情总体向好”时，其论据之一就是“微博上‘意见领袖’即‘大V’群体的活跃度明显下降，整体发博量减少四成，并出现部分向微信公号迁移的现象”，这在他们看来是喜事和功绩，但在你们看来可能有些黑色幽默。这种现象的造成，你们确有苦衷，但是你们也得承认，很多帐号并未遭到封杀，却也慢慢沉寂下来，而这些帐号的主人，却在微信朋友圈里一如既往的活跃。他们为什么宁可委身窄众的朋友圈，也不留在海阔天空的微博，两者的体验差异究竟在哪里？烦请深思。

最后的最后，献上这条被《战狼》粉丝取得占领且已面目全非的微博地址，甚为壮观：http://t.cn/RAWXbIL